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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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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征的目光射到AJ身上,後者剛從玄關回來,作為唯一的“外人”,他自動半舉雙手。

“哦哦、哥,也不是我,我發誓——”AJ五指並攏,舉到太陽穴邊,觀看升旗般嚴肅,“我要是告密者,我就讓人碎屍萬段,分給阿爾法當口糧。”

本來挺滑稽的場面,此刻卻只是給游征平添煩躁。他揮一揮手,示意他滾,“你沒那智商。”

AJ表情頃刻間垮下來,以往游征雖然常擠兌他,但從未用如此戾氣的口吻,銳利如刀,剜心刺骨,讓人相信所言非假。不被信任的失望裏,還疊加上自我懷疑的搖擺,AJ不知所措。

戴克雖不是拿主意那一個,但年齡樹立起他的威信。他過去把AJ拉到屋外,游征並未反對。

不待他出聲,AJ靈醒地開口:“我帶阿爾法到鴨場下面轉轉。”

AJ迫不及待走開,找到阿爾法,撫摸它的腦袋,哄著它往通往鴨場的小門走。

這見機行事的機靈樣,哪像是智商欠費的。

戴克回到屋裏,替AJ說句公道話:“我看這小孩不壞,沒那心,也沒那膽暗地做手腳。不過話說回來,他到底什麽來頭?”

安全起見,游征把認識AJ的緣由簡要攤開來說。

聽完,白俊飛思忖地努努嘴,問戴克:“你還堅持剛才的看法嗎?”

戴克深思熟慮後謹慎地分析:“如果AJ想出賣你,在聚落鎮時候就把你交代給金莉了。在這條道上混的,沒幾個想跟條子扯上關系,更不會想借助警方力量擺平麻煩。”

後半句明面上說的AJ,暗裏想替誰辯解再明顯不過。

白俊飛嘀咕:“你也向著她?”

戴克不加理會,繼續說:“這個人你接觸的時間比我們都要久,應該是最了解她的,不過——”

他和白俊飛交換一個暧昧眼神,後者不怕死地代表發聲:“你看女人的眼光好像不怎麽行……色令智昏喲色令智昏。”白俊飛拿食中兩指敲敲自己額角。

當事人被堵得沒話說,緊咬下唇,手肘支在沙發扶手上,食指根部關節抵著唇,眉心皺出淺紋。

“小白,那天的監控——”

白俊飛點點頭,“刪幹凈了,那邊存儲的是靜止畫面,不存在你游征這個人。我反反覆覆檢查過不下十遍。沒有破綻,完美犯罪。”

游征不合時宜冷笑一聲,白俊飛橫過去一眼,肇事者戲謔道:“我差點都記不起你還曾經是警校生。”

白俊飛顯得有點煩躁,略一擡手,說:“又不是什麽光榮的事,還提幹嘛。四舍五入,我跟你一樣,當那個校門沒進過。現在重點是得清楚警方是怎樣鎖定目標,對你的底細又了解多少,才能想出逃脫對策。”

“監控處理理論上沒有破綻……”

游征手肘支在膝蓋上,上身略前傾,細竹竿似的修長十指抵在一起,指腹互相輕磨。

“但還有更靈活的 ‘攝像頭’存在,那就是現場的人,每雙眼睛都是潛在的監控器。”

戴克接上說:“所以你懷疑甘砂是僅存的那架攝像頭?”

白俊飛也夾攻道:“除了人證,也有可能是物證,我們暫時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留下痕跡……”

偌大的客廳陷入沈默,三人同時遇阻。

“我們換個角度,從結果倒推過程和原因。”游征放下手又重新抵一起,看上去有點焦躁,“如果我進去了,監獄裏面最不缺各種 ‘人才’,找一兩個人幹掉我易如反掌,比放任我到處跑容易百倍。而且進去一個,看守贓物的人就少勁敵——”

重覆剛才趕人時的話,心頭那股焦躁之火躥得更旺。游征甩開兩手。

“從餘瑛只報十萬損失給警方來看,不敢報的那部分必定有鬼。不管是不是她主動報警,差額在這裏,說明她想找我私了——也的確派人來 ‘談判’了——之前追殺那兩撥人,金莉和藍雪峰,應該有一波就是她的手下。可是她的獵捕數次碰壁,警方這邊又有突破,她會不會想趁機借條子之手除掉我?”

游征說到酣處,拉過茶幾上一個便條本,撿起一支自動圓珠筆摁出筆尖。

“那麽現在面對的問題就變成三個——”

他逐一寫下:

1,暗花?

2,金、藍的老板?

3,警方

最後在第三個下面劃線,“這是我要面對的最大問題。”

戴克糾正:“我們。”

白俊飛也附和地冷笑。

游征無聲看著兩人。雖然脾性相迥,年齡相異,此時兩人目光倒一致的堅定。

他投降道:“現在只是通緝我一個,如果可以,我希望你倆不要跟我一塊。”

白俊飛說:“盡量咯。”

戴克無奈而笑,“什麽時候上路?”

“再等等,還有些謎底沒揭開。”

一番推理無果,徒增煩惱,游征面露疲憊,起先扶著額頭,不知不覺把劉海後抹,再坐直身時劉海如多米諾骨牌一撮撮回落,直到恢覆原位。

戴克單刀直入,道:“還等?你就不怕甘砂把這地方暴露出去?”

游征茫然四顧,沒有說話。

“你等會。”戴克扔下沒頭沒腦的一句匆匆離開,腳步聲往樓上消失。

游征疑惑地看向白俊飛,後者聳肩,表示無解。

不多時,腳步聲重新出現在門口,比之剛才沈重得多。

戴克拎著一個跟剛才AJ手中一模一樣的紙箱下來,擱到游征腳前。紙箱躺進茶幾和沙發的縫隙裏,印刷牌子那面正沖著游征,分毫不差的外文單詞。

游征眼神從紙箱回到戴克臉上,戴克居高臨下地說:“床底下發現的。”然後搡著三步一回頭的白俊飛出了客廳。

游征彎腰粗暴地掰開紙箱,擼掉裏層防震塑料膜,一副黑色肘拐完整展露出來,與摔地上那副款式一樣。

沿著臂托撫摸到另一端防滑墊,像騎士初撫寶劍,眼神虔誠,動作細膩。

然後收劍,指地,喃喃自語——

“真醜。”

手伸進臂托,緊緊握住手托,使勁站了起來。

像長了一雙黑色翅膀,游征比剛才穩健地走了出門。

午飯過後,游征在池塘邊的榕樹下一呆就是一個下午。黑色肘拐擱在樹幹邊,他偶爾掃去膝頭的碎木屑時,吊床跟著輕輕晃悠。一只淺木盆挨在腿邊,裏面已經放了兩支桃木簪,長短粗細相差不大,簪頭形狀不一,細節或粗糙或細膩。他手上第三支正在動工。

而他的不遠處,AJ和阿爾法相依相伴,正撿起石頭片打水漂,不時偷偷往這邊覷一眼,一人一狗卻始終沒有走近。

腳步聲踩著餘暉而來,游征認出來人,沒有回頭。

戴克一手扶著吊床,一手撿起其中一根木簪,揶揄冷笑。

游征手上刀子沒停,問:“哪個比較好看?”

戴克撿起另一支,微瞇眼對比後扔回木盤裏,“都不好看。”

手上動作一滯,刀子徹底放下,游征側頭看了一眼那兩根木棒,肩膀垮下來,“也是。”

抓過那兩支,連同手上的一起,嗖地一聲,游征揮臂擲進池塘裏,惹得AJ也側目。勁力帶動了吊床搖晃。戴克將它穩下來。

“謎底解開了?”戴克問。

游征從吊床跳下,單腿站立,戴克眼疾手快撈過肘拐遞給他。游征向池塘走近兩步,晚風徐徐,拂動他的劉海,那雙漆黑的眼睛像撩開窗簾後的夜空,星光流溢,熠熠生彩。

“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跟你提餘瑛吧,也是在這裏……”游征哂笑,“好像還不到兩年時間。”

戴克兩手背在身後站立,恍然發覺是舊時習慣,又松開捶在身側。

“當然記得,你可嚇到我了,明明平時無聲無息,突然冒出那樣一句話——”

游征匆忙點頭,把戴克險些出口的話按回去,“我也嚇壞了,真的,雖然是個成年人,這種事畢竟還是第一次經歷……”他搖搖頭,笑容有點苦澀,“那時可沒想到會走到今天的地步。”

覺察出游征不願舊事重提,戴克替他問出口:“要把她叫回來嗎?”

游征楞怔片刻,往事與現實交疊,竟然一時分辨不出戴克提的哪個“她”。

“不——”游征反應略為敏感,“老克,現在情況不一樣了,我是個亡命之徒,再招惹一個不相幹的女人做什麽呢。”

戴克踢走一顆小石子,無奈地笑:“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,我說的是跟她合作,不是你個人方面的合作。”

心思被拆穿,游征也略為尷尬。

戴克問:“要不要叫人回來——不,請人回來——你給一句話。”

游征狐疑,“你有門路?她一沒手機,二沒可以去的地方……”

戴克嘲諷道:“把人趕走忽然良心發現了?”

游征聽出希望,自貶道:“不,我他媽就一沒良心的。”

戴克示意他望向AJ那邊,“她沒聯系方式,不還有一個妹妹嗎?”

戴克返身回院子做飯了,白俊飛已經在那邊催促。

游征拄著拐,深一腳淺一腳往AJ那邊挪,幹燥路面給拐杖碾出淺淺小坑。

AJ餘光捕捉到動靜,但又放不下嬌弱的面子主動擰過身,畢竟自己是被趕走的那一個,總有些許別扭的驕傲。

“AJ。”

游征叫了一聲,聽上去跟往常沒什麽差別。這下AJ不得不轉過身,捏著手中沒投出的石子片。阿爾法碰到熟人,歡快地繞游征跑了一圈。

“回去——!”游征對它低喝,仿佛即將出口的是什麽隱秘之事,不得讓第三個生物聽見。

阿爾法搖頭擺尾,東嗅嗅西嗅嗅,熟門熟路晃回院子。

天色暗沈下來,山嶺已然是去立體感,變成灰白的剪影。

“哥……”猶猶豫豫,松開手中石子片,兩指捏著中心當車軸,另一手撥動當輪子轉著玩。

“剛才……對不起,口氣沖了點,我沒有惡意,你別放在心上。”游征誠懇地說,肘拐也讓他看上去沒有剛才那般盛氣淩人,而是容易心生憐憫的脆弱。

AJ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,何況一直以仰視的眼神看游征,如今一句真誠的道歉悄然化開那點齟齬,眉開眼笑起來。

“沒事,你不再懷疑我就好。”

“……真沒事?”

AJ投出手中石子片,在水面漂亮地彈出三窩漣漪。

游征還是有點不放心,“你可真心大。”

AJ拍拍手上灰塵,說:“哥,我不像你和姐、啊、我不像你一樣那麽有本事,心大就是我的優點,沒心沒肺,天塌了都不愁。”

“行吧,我也早看出來了,就你活得最痛快。”

AJ咧嘴而笑,眼神純良,像剛舔到糖葫蘆的小孩,“那當然啊,今朝有酒今朝醉!”

游征靠近他,兩手握著肘拐讓他行動不便,他微微曲起胳膊肘搗了搗AJ胳膊。

“那你幫我個忙,晚上給你買酒喝。”

AJ湊近,像聆聽秘密,“哥,你說。”

游征飛快說了一遍,好像慢了會讓自己聽得更清楚,也更難為情。

AJ:“啥?”

游征皺了皺眉,開口比剛才道歉還艱難,一字一頓重覆像要了他老命——

“你、有你姐、她妹妹的、電話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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